黄河岸边亲历“扎马角”

     马角，晋南黄河沿岸一带传说中的一种凶神。扎马角是这里特有的一种古老的祭祀仪式。——题记

早就听说黄河边临猗一带的村子每年正月十五前后有种古老的祈雨活动叫扎马角。就提前和临猗县的文友韩振远先生联系想去看看扎马角，一听说今年还有迫不及待地赶了过去。

黄河一路南来，到了这里漫不经心一仄身子就留下了这片开阔的河滩。这片夹在黄土高原与黄河之间的狭长地带，沿着黄河东岸绵延十多里，呈半月状。这片河滩上有十个村子，六千多口人。也许是汹涌的河水阻隔了他们与外面世界的联系，这里始终保持着它的古朴与神秘。

同行的韩先生介绍说，扎马角的村子叫南赵村，这里的村民种着大片滩地，早些年，还有人驾船拉纤，下至潼关，上溯龙门，吃河里的饭。这一带黄河两岸还有一种生活习俗——每天两餐，没有晚饭。早晨九点多钟一顿，下午两三点钟一顿。扎马角也一般在两顿饭中间举行。这几年扎马角已演变为元宵节期间沿河一带最吸引人的社火热闹。

不等我们停好车，表演好像就开始了，鼓乐声中，扭秧歌、踩高跷、耍龙灯、跑旱船，整个村庄沸腾起来。

随行的韩先生介绍说，这些还只是助兴或者说是陪衬节目，真正的高潮是扎马角。

韩先生说，扎马角又叫上马角，闹马角，起源于一种古老的祭祀仪式，在以前主要是用来祈雨的。各村每年上马角的数量，要视村里年轻人的勇气而定。听村里人说，今年他们村一共要上十几个马角。

方队表演刚一结束，人群里一阵骚动，忽地往前挤，扎马角终于要开始了。在一阵急骤的锣鼓声中，一辆卡车破开人群，缓缓停在场地中央。据村长说，卡车车主专门为今天上马角捐出钱，要求在卡车上扎三个马角，目的是期望卡车能沾上马角的仙气，驱邪消灾，以保出入平安。全村闹这一场马角，总共要花费两三万元，全部由村民自发捐助。

车下的锣鼓响得惊天动地，如同大战将临，车上早就站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汉，一位手持系着红绫包着黄纸的钢钎，钢钎长约三十厘米，直径一厘米多。另一位手里提着大水壶，满脸凝重，他们是这次活动的真正主持人，同时也会指点头一次扎马角的年轻人。不用问，两位老者年轻时一定上过许多次马角。其中一位演讲一般，用幽默的语言讲完了扎马角的意义后，鼓声更加急剧，看的和表演的似乎都急不可耐，在一阵阵呼喊声中，一名年轻人忽地跳上卡车，带着一脸的凶悍抱拳致意。这里扎马角已有上百年历史，人们早就用自己的想象为马角设计好了固定形象，年轻人脸上抹几道红，黄色头巾直披到肩下，项圈状的帽子上镶嵌着银色图案，正中一个红色绒球高耸，左边彩纸制的扇形饰物颤动，上身交叉披着几匹红绫。知情的人说，那也是有女儿出嫁的人家系在马角身上的，同样取消灾驱邪之意，过后要准备东西酬谢马角。从下面看，装扮成马角的年轻人分明就是一名古代军士，奇异，彪猛，凶悍，威风凛凛。人们早就等不及了，下面有人大声喊：上，上呀！年轻人接过水壶，喝一口，在嘴里憋一会，朝下面喷去。鼓声骤然停下，打麦场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年轻人接过筷子粗的钢钎，昂起头，面朝蓝天，张开嘴，把钢钎斜插进嘴里，一使劲，从面颊上刺出。台下一阵惊呼，伴着喊好声。胆小的女人则一声惊叫，扭过头不敢看。接着又是一支钢钎带着血色，从另一面刺出。只见年轻人两颊钎尖闪闪，两面嘴角红绫飘拂，钎柄外露，獠牙一般，顿时变得狰狞可怕，在台上手舞足蹈。一瞬间，他完成了由人向神的过渡，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值得炫耀的人生壮举，由河边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变成了惊天地泣鬼神的马角。

从这一刻起，那两根钢钎要在他的面颊上插四五个小时，直到夜幕降临，整个活动结束。其间，他虽然也有血肉之躯，却不再是人，而是一尊法力无边的神，背负着河边百姓一年的期望。

我对马角好奇，就问同行韩先生什么是马角，他说：“相传，马角是一种凶神，具体是什么样子，何方神圣，谁也说不清。我曾经为此查阅各种书籍，均无记载。在沿河一带庄稼人心中，马角是一种反叛了的神，一种颠覆了诸神秩序的神，像自家人一样，代表着庄稼人的利益。庄稼人期望着他能在天旱不雨的时候冲上天庭，像绿林好汉那样，威慑那些与百姓为难的神灵，为自己带来福祉。这可能就是扎马角这种看似原始野蛮的祭祀活动能够持续多年的重要原因。”

接下来的表演在两张叠起的方桌上进行，又一位年轻人跳了上去，钢钎探进嘴里那一刻，年轻人可能胆怯了，只见他的手微微发抖，钢钎在嘴里游移不定，面颊上被顶出一个包，却不能穿透，年轻人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下面一阵惊叹声，旁边提水壶的老人见状，迅速朝年轻人手背上一击，钢钎带着血色从脸上刺出，我的心跟着揪了起来，台下却是一片叫好声。

挤在我们身旁的一位脸膛黝黑四十多岁的汉子不屑地嘀咕：“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上马角的。”

我问：“那么粗的钢钎，扎在脸上一定很疼吧？”

那汉子说：“怕疼就别逞英雄上马角，越怕疼就越疼，其实什么也别想，猛地一扎，什么感觉也没有。”